随着手稿学日渐兴盛,手稿的多方面价值日益受到重视,保护手稿、研究手稿、利用手稿正成为学界努力的方向。 传统上,作品的产生始于手稿。相对其后所有版本而言,原初手稿是发生学意义上的“祖本”,具有不可替代的文献价值。一方面,作为文学研究对象的很多作品,没有经过刊刻发表,只有手稿本存在;以书信、日记为大宗的本就不为发表而作的文字,更是如此。另一方面,在作品手稿与初刊本、改订本、入集本同在的情况下,手稿是最可靠的订正依据,能够纠正刊本因编辑误释、手民误植导致的错讹。新版《汪曾祺全集》编纂过程中就遇到过这类情况,小说《侯银匠》中有句“老大爱吃硬饭,老二爱吃软饭,公公婆婆爱吃焖饭”,以往刊本皆如此。编委李建新仔细比照手稿,发觉“焖饭”字形更近于“烂饭”,又普查汪曾祺手迹用字,发现他笔下从来只有“闷”字而无“焖”字,遂据此改过,恢复了作者原意。 和整齐划一的印刷本相比,手稿中保存着作家的生命体温,其字体造型、笔画线条、章法布局,往往投射出作家书写时的情绪心理,记录下作家的思路轨迹。每一处修改涂抹的痕迹,都有助于还原作者生动的运思过程,让后人从发生学角度更深切地理解原作。此外,手稿修改前后的对照,经常能够提供字句锤炼的佳例,是修辞学、文章学研究的宝贵素材。朱正的《鲁迅手稿管窥》一书是这方面的典范之作。 古人信奉“字如其人”“文如其人”。手稿作为“字”与“文”的统一体,在人格映照方面,可以说有着“双重忠实性”。鲁迅、茅盾、叶圣陶、傅雷,手稿工整不苟,可以看出对文字的恭谨敬畏,与他们为人为文有一致性。字迹潦草的作家也不少,比如诗人公刘,他的书信手迹字形随意、省笔极多,笔法章法毫无拘束,能够推知走笔匆遽,速度极快,这与其诗歌创作及性格中的热烈气质是同根同源、比并而存的。出版家、教育家舒新城的日记往往记事精详、析理深入,每日洋洋一二千言、甚至数千言,他能一生坚持不辍,与他作为文人兼文化企业管理者的自律自省、勤勉务实的个人修养与治事作风一脉相承。 手稿有作为书法的审美价值。“五四”一代作家、学者,有旧学根底,书法水准高,且各有风格。鲁迅、胡适、茅盾的行书,郭沫若、沈从文、杨振声的草书,叶圣陶的楷书篆书,置之现代书法史中应无愧。他们都是沈尹默所说的“善书者”,是“无意作书家”的书家,手稿自有很高艺术价值。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走上文坛的一代,书法艺术水平较高的也不少,比如汪曾祺,他的作品手稿、翰札题词都具备相当的形式美感,《岁寒三友》《金冬心》《鉴赏家》等小说还涉及书画艺术,表现出高超的艺术鉴赏与创造力。书写美学是作家美学的有机组成部分,是研究作家整体艺术特征的重要参照,这方面的研究目前还没有充分展开,应成为未来手稿研究的着力点。 信息化时代来临,为手稿研究带来难得的机遇。高科技印刷和传播手段能够使隐于“深闺”难得一见的手稿化身千万,大大消弭了以往研究的障碍。近年来大量手稿被出版、展览、拍卖流通,正是手稿研究繁荣的首要基础。但另一方面,作家纷纷“换笔”,电子化书写使得手稿成为稀有之物,作家的书写能力也发生退化。因此,尽可能恢复、保持一些手稿写作的习惯,既是手稿学持续发展的保障,更有助于保持与母语文字之间更为深切、更富质感的血肉联系。 程鹏万 徐 强《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1年05月20日 第 07 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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