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岭根的那天,有个朋友送我到白岩村口,然后我独自一人上路。后来她跟我说起那天的事,心中依然感到凄凉和悲壮,“你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看着你远去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空旷无边的河滩上。一想到你的未 ...
我去岭根的那天,有个朋友送我到白岩村口,然后我独自一人上路。后来她跟我说起那天的事,心中依然感到凄凉和悲壮,“你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看着你远去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空旷无边的河滩上。一想到你的未来,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决不回头”是我的性格。做任何事情都一样,一旦做出选择,就会勇往直前。 ——作者 我在北山的那一年 一 三十里河道弯弯,看不到人影。从上午10点出发,下午2点才到岭根,我整整走了4个来小时。岭根供销社主任厉立祖早已在供销社门口等我了,他见到我,马上迎了上来笑着对我说,“区社电话里说你上午10点就出来了,怎么走了那么长时间,饿坏了吧?洗个脸先吃饭……”厉主任个头不高,胖胖的,他这个人总是笑呵呵的,让人感到很亲切。 把我安排在岭根,区社领导对我已经算是照顾了。那个时候派性很严重,县供销社是原“青革总”一派掌权,我是“工农兵”一派学生头头,于是他们把我安排在最偏远的北山区供销社。北山区供销社是“青革总”势力最强的地方,我到区社报到后,最初决定把我分配在万阜供销社。万阜毗邻文成县南田,是青田最远最高的山区。从北山到万阜还有40里路,而且都是爬山。当地有句俗话说,“万阜九条岭,条条通天顶”。后来有人帮我说了话,区社领导才把我调整到岭根供销社。岭根与景宁县交界,虽然离北山也有30里,但都是平路。沿着小溪边的小路一直向上走,就可以走到那里。近代诗人杜左园(北山人)有诗曰岭根:“一棹沿流上,行行卅里余。溪从山缝出,人傍岭根居。” 岭根,顾名思义就是大山的“根”部。“壁路缘云下,沙村鸡犬清。林开留石色,峰转得溪声”(清光绪《青田县志》岭根篇)。岭根四面群峰逶迤,它坐落在山谷中,依山傍水,风景十分秀丽。“天高皇帝远”,历史上这里曾经繁华过一阵子,因此有着“小上海”的美誉。集镇的小店鳞次栉比,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二 1972年抽调回城的知青就业主要有三个去向,一是城镇集体企业,二是林场,三是供销社。县知青办主任崔菲虽然与我观点不同,她在工作分配上还是给了我特别的关照,因为供销社属于国营企业。我很不喜欢供销社的工作,因为我的性格不适合做“买卖”。但那个时代的人不属于自己,我无法选择自己的职业。 岭根供销社共5个人,除了主任外,其余4个人分别负责百货、纺织品、农业生产资料和食品副食品4个门市部。农资最吃香,百货干净,纺织品赚钱。那个卖棉布的女人很勤快,每天不停地滚布,开始时我对她很敬佩,以为她很负责任。后来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买来的布要缩水?就是因为像她这种人太多,把布拉长了”。我的工作是卖食品、副食品,凡是吃的东西都在我这里。那时的货品不多,但杂七杂八也有近百种商品。大宗的商品就是酱油、酒和食盐。 我这个人比较粗心,货品虽然不多,但每个月盘货还会有差错。有时多了几十元,有时少了几十元,每次都要麻烦主任帮我重新查对。记得有一个月亏空了四、五千元,我们查不出来,区社派了管清仓的高手齐祖荣来才找出原因,他说我还有一个仓库的盐没有盘进去……老齐笑呵呵地对我说,“亏多不怕,一定可以查到。如果只亏了百十元,那麻烦就大了。” 我在供销社的口碑不错,老百姓都说我卖东西不会缺斤少两。妇女尤其喜欢到我这里买酱油、酒,她们在瓶子的外面都做了记号,一斤位置到哪里?半斤位置到哪里?她们说,“你打的最满,你的秤尾巴也最翘。有的人‘提子’(舀酒工具)出来平平的,还故意抖一下。称东西秤尾巴也是平平的……”她们说的那些事,我想都没想过。我从来没想过要揩别人的小便宜,但她们告诉了我一个基本道理,那就是:你怎么做事,老百姓都看在眼里,她们心中自有“一杆秤”。 我这个人容易受骗。那个时候,供销社最吃香的除了化肥就是白糖。白糖计划供应,每人每月3两,女人生孩子3斤。那个时候,找我“帮忙”买糖的人很多,这个说“同志,我母亲病情危急,能不能救救她,给我1斤红糖?”那个说“同志,我老婆病重,配药用到白糖,千万帮帮忙,给我半斤”,也有的说“我是‘工农兵’的,我们是战友,帮帮忙,我有急用”……结果不到半年时间,白糖红糖“亏空”了200来斤,连给女人“坐月子”的糖也没了。有一回一个女人生了孩子,买不到糖,急得她哭了。后来我跑到景宁的“壶口”供销社借了3斤红糖,才算度过了难关。看到那个女人,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当时我以为一定会受到处分,没想到区社领导对我还是特别宽容,他们对我说“这次亏空的数字,区社给你补上,以后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在岭根供销社工作的那些日子,我真的没少给区社的领导带来麻烦。 三 供销社员工一般都很安心工作,很少有人请假,有的人一年到头没回过自己的家。一是不放心把“钱”交给别人管,二是别人也不愿意给你看店,怕万一出了点差错说不清楚。那个时候我因为恋爱,差不多隔一、两个月就会回城去,一去就是三、五天。我的工作都是厉主任和工友给我帮忙看管的,他们也从来没有怨言。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经常走有风险,但走也有走的好处。俗话说“碰运气”,运气是靠“碰”的,不是在家里能够等来的。我因为经常“走”,结果“碰”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运气”。 记得那是1973年6月底的一天上午,我从城里返回岭根,途径区供销社楼下的小街,听到楼上有人喊,“麻卓民,你愿不愿意报名考大学?”我抬头一看,是区社办公室的吴长富,我回答说,“你们同意让我报,我当然愿意考”。我上了楼,他对我说“那你上来先填个表格”……这就是我当年报考大学的经过。 1973年是我的“大运之年”。那年,国家政治气候开始有了一些变化,邓小平复出担任了国务院副总理。在他主持下,国务院批转了《关于高等学校1973年招生工作的意见》,特别强调了“增加政治、语文、数学、理化四科的书面文化考试”。这是中国的大学在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的第一次“高考”。很多人由于多年没有学习,一听说考试就傻了。当时北山区供销社有一个推荐高考的名额,竟然没有人报名。我知道自己的底子,我感到自己的文化基础考个大学绰绰有余。 对我来说,这一切似乎都是运气。如果当年没有“高考”,我肯定没有机会;如果供销社有人报名,我也没有机会;如果我不是经常“走”,我也没有机会;如果那天我没有经过供销社楼下或者经过时没有人看到我,我也没有机会;当然,如果供销社的领导对我不好,我也没有机会……我总感到:冥冥之中一定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所有的机缘巧合都凑在了一起,给了我最好的结果。 1973年的高考,彻底地改变了我的命运。如果没有这个机会,或许我的人生又会是另一个样子。 四 北山区供销社是我人生中的重要驿站。离开北山后,我一直记着当年曾经给了我帮助的那些人,我与区供销社主任徐竹仁、副主任应华芳(主持工作)没有什么接触,但我心里很清楚,他们对我不薄。我也一直记着那个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的岭根供销社主任厉立祖,他曾给了我很多帮助。我还要感谢那天“喊”我的吴长富,没有他的那一声喊,也许我与杭州大学也会“失之交臂”。离开北山,我也一直记着北山的朋友,记着徐志达家的那顿午饭,一大锅的番薯丝,锅里只有一点白米饭,全都给了我…… 千峡湖风光(图) 北山是我的福地。在金坑电站开工建设之时,我曾携友特地去了一趟北山,去看看自己当年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虽然已经是残垣断壁,面目全非,但站在那一片土地上,我依然感到亲切。 如今,北山已经成了美丽的“千峡湖”。群山云遮雾罩,水面碧波荡漾,宛若人间仙境。但在我的梦中,还是那条弯弯曲曲的清澈小溪和那片古朴雅致的乡村民居。 我怀念岭根,怀念当年在北山的那些日子。 巴塞罗那孔子文化学校 麻卓民 2018.11.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