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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华侨与抗日战争》的不解之缘王 枫1995年正值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经过此前一年多的艰苦努力，我终于看到了《华侨与抗日战争》这个纪念活动取得的成功。回想发起并参与组织纪念华侨抗战所走过的路，让 ...
我和《华侨与抗日战争》的不解之缘 王 枫 1995年正值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经过此前一年多的艰苦努力，我终于看到了《华侨与抗日战争》这个纪念活动取得的成功。回想发起并参与组织纪念华侨抗战所走过的路，让我为之动容、为之奋起、为之历经艰辛而不离不弃、无怨无悔的原因，如果说开始是拨动我心弦的历史机缘，那么，在感受那段远去的历史带来的巨大心灵震撼同时所遇到的各种阻力，就激发起我做成它、做好它的强烈使命感。
中国第一本《华侨与抗日战争》画册封面 我和《华侨与抗日战争》的不解之缘，也许是因为爷爷曾在菲律宾任《前驱日报》总编辑期间，为宣传抗日吃过官司；也许是因为父亲曾在马尼拉南洋中学组织抗战演讲被校方开除，从而走上了回国抗战的道路；也许是看到当年留在菲律宾抗日建立殊勋的亲人，回国后因这段历史被曲解而在文革中含冤离世；也许是我在多年的“华人华侨”专栏采编工作中，深感华侨抗日历史宣传的缺失；也许是我所在的新闻周刊海外版突然被撤消，我的海外关系遂成了“摇钱树”，从来没学过经济的我被甩到云里雾里......历史与现实的反差，国家、单位与个人之间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利益、观念、信仰等方面的失衡，各种内忧与外患的屡屡冲撞、挤压，逼迫我在承受着心理断层的煎熬时，开始考虑如何发挥潜能，做最值得去做的事。1994年夏，纪念华侨抗战的主题一下子跃入了我的脑海。 我联络了几乎全部我熟悉的华侨华人朋友，寻找各所在国华侨抗战的老照片。他们不仅给我寄来大包的历史照片和文献资料，还把我给他们的信当成广告发表在当地的华文报纸上，主动开展异地征集；国内的归侨们更是积极踊跃地响应，他们奔走相告，提供了自己保存多年的照片、书籍，还向我讲述了照片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
从印尼归侨蔡仁龙教授寄来的照片中，无法分辨出哪个是他家的长辈。 最先让我震惊的是：日寇在印尼西加里曼丹东万律和榴莲港机场屠杀、活埋的两万多华、印（尼）人民的图片，那被挖出后堆放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下的尸骨,是印尼归侨蔡仁龙先生寄来的。他在信中告诉我：日本鬼子投降后，他与许多被难者家属一同前去辨认亲人的遗体，然而支离破碎的尸骨和血迹斑斑的破衣碎布惨不忍睹，已无法分辨是华侨还是印尼人，更找不出哪个是自己的祖父、伯父和叔父。我的心在那一刻收紧了，眼前的图像与泪水模糊成一片:日寇在印尼的暴行与在中国的南京大屠杀如出一辙呵！ 在马来亚槟榔屿和新加坡等地立碑纪念先侨的照片和文章中，我了解到日寇对当地华侨抗战的坚决、顽强恨之入骨，屠杀华侨所使用的手段也极其残忍。我还看到马来亚人民抗日军在操练、行军、押解日寇俘虏、收缴日寇枪械的图片......这支由马来亚共产党领导的、以华侨居多的各民族青壮年组成的七千多人的抗日队伍，给了日本侵略者以毁灭性的打击，使张狂一时的日本鬼子狼狈地撤出了这片英雄的国土。 菲律宾的全侨抗战，展示了党派之争在民族存亡的危急关头，让位于所在国全民族整体利益那动人心魄的精神；华侨不仅协助当地守军传递情报炸沉日寇入侵的舰艇，有效地打退了日寇向菲律宾腹地的进犯，还为保存马尼拉市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和城内的大量文物古迹，说服美军放弃炮轰马尼拉的决定，改由华侨抗日游击支队采用巷战把日寇赶出首都，消灭在马尼拉以南的内湖省。日寇曾抓捕了一批坚持宣传抗日的《华侨商报》公职人员，以死相威胁。危急关头，报社总编辑于以同挺身而出，以个人承担一切责任的气魄，用自己的牺牲换取了报社全体同人的生命。 为了支持中国抗战，海外华侨从巨富到赤贫，各阶层、各行业的人们都行动起来，他们开展宣传、组织集会、募捐，帮助当地民众了解时局；他们捐飞机、血库车，学飞行驾机到中国直接对日作战，并送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儿女到中国各部队参战；他们卖掉店铺、胶园、首饰、房产，买汽车，装满抗战物资就往中国运，不少人被日寇的飞机炸死、炸伤在崎岖的滇缅公路上；在那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还有女扮男装上前线，拼个一死也要把日寇赶出中国的华侨姑娘李月美......更让我每每想起就热泪盈眶的是：在北婆罗洲山打根以卖瓜子为生的华侨小贩郑潮炯，多次把自己微薄的收入寄回中国支援抗战后，又得知日寇大举进攻而中国国力难支的消息，他情急之下没来得及与妻子商量，就把还未出世的孩子提前卖了，将这笔钱又寄回了中国......这些义举让我看到：中国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子孙，才不会灭亡；中华民族正是因为有这样优秀的品德，才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而不倒！ 收集再收集，让我的视野逐渐从中国扩展到亚洲所有曾遭受日寇铁蹄践踏的国家和地区，扩展到世界上更大的范围，我的认识也从以往的概念化走入了历史的真实：华侨们的无所畏惧和英勇顽强，是因为他们奋起保卫的祖国和东南亚所在国都是他们祖辈繁衍生息的地方，他们与各国人民共同经历被屠杀、被关押、被驱赶、被奴役和被掠夺的苦难，必然要与之共同奋起，反击侵略，争取独立、自由与和平。他们那鲜血和生命的付出，让我看到了一段从未看到过的历史，了解了我们民族海外子孙历尽千难万险而始终葆有的美好精神，那是让我为之向往、为之心醉的！ 没有钱做后盾的影展难以成功，找钱的日子却是我有生以来最难过的。在当时新闻界被腐败之风熏染的情况下，领导要求我在此次活动中净赚五十万元人民币，否则不准再干。但海外影响已经造出去，各种工作已经在开展，突然停下的理由是什么？如何面对世界各地华人华侨的期盼？如何面对半个世纪前为中国的存亡而舍生忘死的海外同胞？又如何面对可能造成的国际影响？为了使这个活动不致夭折，我一家家地向国内大企业寻求赞助，但由于他们根本不了解海外，更不了解半个世纪前华侨抗战的壮举和对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意义，也就不肯把钱掏出来“扔进大海”。我也曾分别向几个国家和地区的侨领请教如何才能把这件事做起来，他们都说这是一件非常得人心的大好事，应该由国家出面彰显华侨在抗战中的丰功伟绩。但在当年战争空前惨烈、处境极其险恶的环境中，拍照已实属不易，加上历史尘封了半个多世纪，海内外究竟有多少华侨抗战的历史图片被保存下来，并能集中起来让国家下决心做一个大规模的影展？事已至此，退路是没有的，我必须继续多方收集，争取拿出的照片被国家有关部门认可。 在那段日子里我的脚扭伤了，撕脱性骨折使外踝肿得像馒头，我却舍不得休息一天。当我缠着活血中药绷带、拄着拐杖来到卢沟桥抗日战争纪念馆查找馆藏图片时，那里的工作人员笑着对我说：“你这么拼，肯定能干成。”北京的归侨们看我一瘸一拐地搜集图片,纷纷向我介绍周围的线索,避免我走冤枉路。在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赞助费的情况下，领导让我放弃影展改去采访政协会，我婉言拒绝说：“采访让谁去都行，而这件事只有我来做，我不能放弃。”我的如此执著被一些人看成“无利不起早”，“肯定有大钱赚才干”，滚雪球般的谗言遂又引起了不明真相的人的嫉恨……由于时间紧迫，各方压力席卷过来，我只有忍着头疼继续搜集。在印尼巨港归侨家翻看照片时，对方看我痛苦的样子，就请她的先生帮我做脚部穴位按摩，使头痛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很多事真的是水到渠成，我在努力了将近八个月之后，终于以搜集到的丰富图片资料，争取到国务院侨办文宣司和中国新闻社的全力支持。大家通力合作，在筹备了三个月的影展预展中，又加入了卢沟桥抗战馆有关华侨抗战的馆藏，和国家第一、二档案馆的图片资料，还有包括从厦门华侨博物院在内的福建、广东侨乡各有关纪念馆、县志办和归侨家中找到、拍到的图片，共约六百余张。经过大陆侨史学界严格筛选后的244张图片，入选参加了《华侨与抗日战争》大型影展和与之同名的画册制作，其中大多数图片都是从来没有公诸于世的，预展时人们惊叹了，影展被中央宣传部和国家外宣办认定为：弥补了中国在抗战宣传中的一块空白。 1995年9月1日，《华侨与抗日战争》大型影展由国务院侨办、中国海外交流协会和新华通讯社联合举办，在中国的北京、上海、南京、广州、福州、深圳和海外的纽约、旧金山、洛杉矶、马尼拉、巴黎等世界三大洲共11个城市同一天开幕。我和同事们一行四人作为新华社的代表，应菲华各界联合总会的邀请，参加了在菲律宾马尼拉举办的庆祝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盛会和《华侨与抗日战争》影展开幕式。
1995年9月王枫与参加《华侨与抗日战争》影展 开幕式的菲律宾学生，在马尼拉国家图书馆大厅合影。 在菲律宾国家图书馆的影展现场，华侨抗日游击支队的老战士们、各华人社团负责人、华文学校的师生和各界华人华侨代表都来了，许多是祖孙三代一同前来，亲身参战的老一代对照着图片讲述当年的亲身经历。华人华侨们将影展中没能收集到的当地华侨抗战烈士遗像，和许多已泛黄的抗战时期的照片及文字说明贴满了两大块展版；马尼拉五大华文报刊纷纷刊出的各社团、公司、学校和侨领们的套红贺辞志庆，张贴了整整一面墙。在展版上还有一面鲜红的旗帜，观众们用中英文在上边签满了自己的名字。影展开幕当天，华人华侨们组织演出了气势磅礴的《黄河大合唱》和多首抗战歌曲、器乐曲。华人社团、华文学校和菲律宾国立大学纷纷与我们座谈华侨抗战的历史意义，深入探讨华侨抗战对所在国独立、解放的作用与贡献。各地侨团还组织接力，让影展顺利地在菲律宾各主要城市巡展。
1995年9月在菲律宾总统府马拉坎南宫，新华社记者王枫 向拉莫斯总统介绍《华侨与抗日战争》画册中的菲律宾华侨 抗战历史图片。右为新华社驻马尼拉首席记者熊昌义。 参展之余，我们扛起摄像机踏着菲律宾华侨先辈抗战的足迹，追寻久已逝去的血与火的搏杀、捕捉感天动地的血与泪的交融。当华侨抗日游击支队老战士在罗哈斯大道上向我们讲述当年部队进入马尼拉市区的情景时，当华侨义山抗战英雄的墓碑耸立在眼前时，当我们与一对菲律宾青年的婚礼在日寇曾经盘踞过的仙沓古律士教堂不期而遇时，当阻断日寇逃敌退路的内湖荡起的轻波被我们摄入录像带时，当菲律宾总统拉莫斯向我们盛赞华侨为菲律宾抗战做出的卓越贡献时，长期在我心头的华侨抗战画面陡然立体了、鲜活了；华侨抗战的历史意义和它在所在国争取独立、解放斗争中的历史价值，也形象、具体地镌刻在我的心中。 从海外华文报刊上我了解到：在旧金山、洛杉矶、纽约市，展馆还没开门，外边就排起了长队，华侨华人观众场场爆满，不少侨胞用摄像机把所有的图片和中英文说明全部拍下带走。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妇人，指着图片上为抗战捐款的女孩激动地对记者说：“那就是当年的我！”据报道，在美国有约九十多个华人华侨社团出资、出力参与了这个影展的全过程；在法国巴黎，不仅华人华侨和当地华文报刊积极参与影展，还吸引了许多法国人前来观看，其中包括曾经在二战时期帮助过中国抗战的法国人后裔…… 如今，中华民族海外儿女们的丰功伟绩，已融入了他们以生命相许的国土和家园，融入了自由、独立与和平的今天。他们的前仆后继是那样的波澜壮阔、义无返顾，他们的牺牲又是那样的让人刻骨铭心、永志不忘！我为我们的海外同胞感到骄傲与自豪！虽然我没有挣回那五十万元人民币，也没有按领导意图放弃菲律宾的邀请联系去巴黎纪念抗日，遂被解除了记者职务，并被剥夺了赖以生存的工资......但多年过去后再回首，我仍旧为能亲身参与挖掘并宣扬那段历史中催人泪下、发人深省的中华民族精神而欣慰，并感谢由此让我经受的人生历练，它使我认识到：人类的成长必然伴随着从愚昧走向智慧的漫长过程，社会的进步更因此离不开正义与非正义的殊死较量，而最终被历史钉在耻辱柱上的，只有人性中的贪婪与邪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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