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养女的困惑：你终于拿我当西班牙人了？！

西班牙家庭收养中国孤儿最早始于1999年前后。当时，两个签署了协议，使收养有了制度保障。
去年年初Galicia一对离异夫妻涉嫌杀害自己的中国养女Asunta，随后，媒体挖掘出这个破碎的家庭曾经的种种家庭问题。因为一个领养家庭的失败，国人开始质疑整个的领养制度。而这质疑的理论基础无非是“不是自己生的就是不亲”。
明告诉你们，写这篇文章就是要批判这种狭隘的“血缘狂热”！

Estrella护照上的名字是这样构成的：Estrella+一个汉字的拼音+父姓+母姓。按照收养规定，养女的名字里必须保留一个中国字。人们都按照西班牙语发音喊她的中国字。
Estrella今年15岁，祖籍中国湖南长沙，国籍西班牙。两年前我教她时，我们一直是用中文上课，据我估计她至少会写2000个汉字，通过HSK四级跟玩儿似的。其实E在她八个月的时候就被养父母带到了西班牙。E的爸爸是在大区政府供职的记者，一个人的月薪顶普通家庭一对夫妇，还有无数兼职外快，所以妈妈干脆做起全职主妇照顾家庭。
每次阳光灿烂的午后来到E家上课，总看见她妈妈把家里的各个角落一丝不苟地擦一遍，或者用烤箱做各种烘焙，我们开始上课，她就一个人到客厅里看书。E的妈妈说，她只有4岁时就开始和五六个收养的小女孩一起上中文课了，但坚持下来的只有E一个人。每年暑假，只要E的爸爸工作不忙，一家三口就去中国度假。他们会为E找一个家庭教师，还筹划各种活动让她尽可能多的接触中国小朋友。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Estrella的中文带一点云南口音，她在云南度过了中文突飞猛进的黄金时期。
E的妈妈给我讲他们第一次带她去中国度假时，E只有六七岁，她要离开父母跟一群小朋友参加一个活动。中国小朋友轻车熟路挤上车，她哭着跑到爸爸身边说：“Paco, imposible! imposible!”那是他们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Paco也就是Estrella的爸爸忐忑了一整天，妈妈安稳他：“别担心，没人会把你女儿抢走的。”

有一次，和Estrella全家去他们家葡萄牙的房子度假，和E妈闲谈：

我：“当时怎么想要收养E的？”    E妈：“Paco和我结婚之前本来不打算要孩子，后来想要了，我们就决定国际收养。我才不觉得所谓的“十月怀胎”是一个母亲必须的经历。而且，让我亲自生一个，肯定不会这么好（幸福地指着E说）。”    我：“那么为什么是Estrella?”    E妈：“什么？”    我：“我是说，领养的时候是在很多孩子里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吗？”    E妈（像看疯子似的看着我）：“当然不行！在我们去中国接E之前，领养中心就给我们看过她的照片，跟我们说：‘这就是你们的女儿。’孩子又不是小狗小猫，没有挑来挑去的道理。”  

俗话说，“地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像所有的爸妈一样，E爸和E爸眼里他们的女儿没有什么不好。当然，作为一个外人，在我看来E身上不是一点毛病也没有。好吧，老实说，那孩子简直让她爸妈惯得就差“上房揭瓦”了。

Estrella很聪明，喜欢和别人分享，幽默搞笑，叛逆、有挑战精神，从小随父母周游世界，眼界开阔，这都是她的好，就不细说了。E表面上看起来从容自若，其实是个心思细腻的少女。从护照到思维，她是完完全全的西班牙人，但是有些东西，遗传的，改变不了。比如，和中国人一样她不喜欢吃齁甜齁甜的东西；比如，对于中国人她还是有些出于内心深处某种不安的敌意。

两年前，我跟E全家还有他们的朋友一起过年。矜持的E妈酒过三巡，人也变得“大开大合”了起来。她说：“我感谢中国，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女儿。我希望她学好中文，不要忘记她的故乡，这样等她长大了，假如她想回到中国也没有什么困难。”E显得异常抵触，“不！我不是中国人！”
那天晚上玩到两三点，过了个不中不西的除夕夜。大家都散了，E妈仍意犹未尽，非拉我们去河边的一个pub再喝一杯。一个喝醉了的中年男人走到我们身边，问了Estrella很多诸如“中国的首都是哪里？”之类不咸不淡的啥问题。大家都有些不耐烦，但他确实没什么恶意，又不好意思让他走开。突然他问E：“你的父母去哪了？”喝得晃晃悠悠的E妈，一步挡在前面指着自己和Paco：“这是她爸爸，这是她妈妈，有问题吗？”
那人悻悻地走开了，我们都不无怜悯地看着Estrella。她故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qué?”大家也都不好再说什么，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个青春期的少女正在努力地克服着什么、逾越着什么。具体是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
跟海底光缆另一端的我妈讲起Estrella一家，她说：“也难为这两口子了，替中国养了一个好孩子。”

将E视如己出的西班牙养父母和与她毫无瓜葛远在中国的我妈，竟然神奇地达成了共识：E的一部分属于中国。显然，E自己不想深究这让她痛苦或者难堪的一部分。我们又何必勉强她，残忍地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不断提醒她“喂，你有一部分在中国！你万万不能忘本！”
窃以为，我们创造了文化并践行着文化，假如这种文化给我们带来的只有痛苦，那就应该果断得摒弃它！有多远滚多远！
比如，Estrella们和她们那虚无缥缈的“中国根”，E根本就不认同它，而现在假如某个“爱国贼”跑出来告诉她不能忘本，这难道不可笑、不残忍吗？别说是她们了，就是我，也在不断“背叛”中国文化和传统里那些痛苦的部分

还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E妈给我看她小时候的照片，讲起一张他们去爱尔兰旅行的照片，说照片里只有E一个西班牙姑娘。E开心的都要跳起来：“好嘛，你终于拿我当西班牙人了？！”